仙魔之战后，我伤重高热了许多日，陆吾可能是觉得过意不去，便来照料我。
要是早知道伤一伤能多和他呆片刻，来终南的第一天我就该自残一刀。
从那日起，他常会晚课后前来，给我讲些阵法仙道，我虽然读书时是个万年吊车尾，好歹也被魔界的帝师教了许多年，竟然也能跟得上他的思路。一日一日，他待我的态度渐渐温和起来，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后来为了方便起见，干脆叫我搬到了他寝殿的外室居住。
叶婉华本来就是陆吾的未婚妻，他这个举动，倒也是合情合理的。
……
“师兄师兄，快看我今儿给你找来什么好东西！”
我兴冲冲地跑进门，左瞧瞧，右看看，果然陆吾又埋头在他一屋子的书堆里，研究阵法玄学。
他见我来了，头也不抬地回道：“又去做那些上房揭瓦的事了？”
“当……当然没有，不过从流波岛主那里借他的宝贝来一观，那老头是个弥勒佛，整天笑眯眯的，好说话得很。”
我连忙献花似得把怀里的玩意儿掏出来，“师兄你瞧，这是流波老头珍藏的天启阵盘，难怪他那破岛藏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号称神仙难寻，原来都是靠了这个阵盘。”
“流波岛主是个心眼小的，你偷他一次东西，他能记恨你一辈子，下回不要再去招惹人家了。”
陆吾从果盘中拿过一只甜桃递给我，我顺手接过来啃了起来。
“都说了不是偷的！是借的！”
我不高兴地将那罗盘往桌上一拍，嘟嘴道，“流波岛主被自个儿折腾的一个阵法困在了东海，我路过的时候不小心闯了进去，将他救了出来。为表感谢，他就借我这天启阵盘玩一玩，你前上个月不是还念叨着天启阵法多么玄妙，叹着气说自己无法亲眼一见吗？好心没好报，你个大白眼狼。”
陆吾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发：“是我错怪你了。”
他站在我身前，目光温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回回他这样瞧我，我都有些想抱他，哪怕是牵个手也好，但是想起来这个身份是叶婉华的，拳头捏了又松，每每都罢。
他看的那人是叶婉华，关切他的那人也是“叶婉华”，他对我再好，也是替叶婉华做嫁衣。
想起这个，心头酸意便刹不住，于是我垂下了头：“师兄，这阵盘你慢慢看吧，我还有晚课，就不……”
他却主动过来将我圈进怀里，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是我说错话了，别生气了。”
我将手紧紧地抱在他背后，用力拥抱着他，泪水悄悄盈满眼眶。
陆吾，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你想要阵法，我就找来给你，你想止战，我就承诺千年不起争端。不管你想要什么，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月亮，我也想办法摘给你。
只求你不要看穿我的画皮，画皮下的人不值得你爱，你这么好，她配不上你。
……
两年的时光过得飞快，我几乎要忘记了自己究竟是谁。
漆黑的夜，像要吞噬人所有的情绪，青檀站在我身后，单膝跪地，身影像个飘忽的鬼魅。
“魔君，终南派毁约，下了战帖，还望君上早日回来主持大局。”
我沉默着，万千情绪凝固在心头，夜风刮过，犹如一把把迟钝的刀子。
这世界上是不是没有永恒的？美好总是短暂、稍纵即逝，逝去的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人总是如此惶惑，如此惊恐。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我却从未想过会以怎样的面目到来，也许我想过，但我不愿意面对。
仙与魔，老与少，这两年若非画皮之术，我连半点相思的机会都不会有。
“青檀，叶姑娘的伤可治好了？”
我背身问道。
“程琮长老的医术高超，三月前毒素便已经拔干净了。”
我默了一阵，开口道：“再给我一日，你明晚将叶婉华带到这里，将她换回来吧。”
“属下遵命。”
……
青檀走后，我一个人神智恍惚。
心中想着许多事情，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陆吾的房门口。
夜已三更，绵密的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面前一道房门阻拦了我的去路。我在门前沉默地站了一整夜，任雨水打湿了我的长发和裙摆。
说不出口的爱意，堵在胸口将我烫的发痛，站在那里，仿佛就能让那扇门打开，门的背后是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不必画皮，我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诉他，我爱他。
雨夜那么冷，那么长，我毫无知觉，只知道过了今夜，我就再也不是叶婉华。那个陆吾倾心相对的人，从来就不是我。
为什么凤影要让我变成这副样子，只能靠画皮过活
为什么我生来就是魔君，是仙家大派恨之入骨的死对头
为什么陆吾那时要救下我，在我最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
我什么也没做错，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待我，没有办法逃开魔君的责任，没有办法反抗凤影的诅咒，也没有办法……忘记陆吾。
雨势不停地变大，不停地下，我披着人皮，老骨却受不住这股寒气，眼前一阵发黑，昏了过去。
……
再醒来的时候，只见陆吾坐在床边，眼圈发黑，怀中抱着一个药壶不停地催热。
他见我醒了，怒气冲冲地看过来，我瑟缩了一下，他将药壶里的药汤倒出来递给我，闭上眼平铺直叙地说：“先把药喝了。”
我愣愣地盯着那药碗半天。
“药汤里加了糖。”
我这才伸手将那药碗接过来，小口小口地极其缓慢地抿着，生怕一喝完，就要听到他发火的话来。
陆吾的耐心尤其地好，等到我将那药汤全都喝完，身上暖和了许多，他将药碗往旁边桌上一扔，压着火气说道：“为什么不敲门？淋了一夜的雨很得意是不是？”
我定定地看着他，像是饿极了的人看到美味。
今晚之后，我就真的再也不能这般看着他，呆在他身旁了。
他坐在床边，长眉入鬓，浩气清霁，眉目一如那日，我在这张床上睁开眼时见到的那样。
开始和结束，原来都是一样的，我从来就不曾存在过，陆吾也不曾真的在我的生命里存在过。他的生命里，从来就没有一个叫“姽歌”的人。
陆吾见我盯着他不放，渐渐皱起眉：“你今日怎么……”
我扑过去，不顾一切地捧着他的脸吻上他的唇，眼泪从脸上滑过，落到唇边，苦涩而微咸。
他浑身都僵硬了。
贴了他的嘴唇一阵子，却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刚想着撤退，陆吾却直接将我从床上抱起来，让我坐在他的膝盖上，我害怕摔下去，勾住他的脖子，他一手按着我的后脑勺，一手扶着我的后背，竟然反过来吻了回来，温柔而略带怒意。
他顺畅地将我的唇齿翘开，吮吸着我的舌头。一股麻意从脊椎窜上大脑。
我逼着自己恢复些理智，将他推开，艰难地咽了口水，语无伦次道：“我，我是不小心，你，你不要……”
他伸手将我的长发顺了顺：“下个月就是婚期，你不用害羞。”
我闭上眼，心里想着，反正我还披着叶婉华的皮，不管我做什么，陆吾都不会知道我是谁，今晚这一切就结束了，何苦委屈自己。
想通这一层，我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脖子，那句在心头盘了无数次的话就这么说出了口：
“陆吾，我爱你。”
他看着我，愣住了。
我不管不顾拥抱着他。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他不知道也好，让我任性一次。
陆吾扶在我后背的手再次带上了灼人的温度，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似乎在挣扎。我跪在他双腿两侧，将头埋在他的肩头不敢看他。过了一阵子，陆吾将我紧紧地圈在臂中，用力伸手捏住我的后颈，问道：“你方才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个什么表情，只晓得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真的。”
我用手指摩挲着他的脸庞轮廓，藏着苦楚，笑得诚心，“陆吾，我爱你。”
他似乎吐了一口气，捏住我后颈的手变得温柔，垂头再次吻了下来。若说第一个吻还带着试探和压抑，这一次，却像是抛弃了束缚一般，他在我的舌尖来回追逐，将我压在床榻之中，情绪混乱，吻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像惊涛骇浪中的一艘小船，随着他的控制而变幻起伏。
陆吾将我压在床铺之中，起初还能自控，过了没多久，他翻身上来，将我双手定在身侧，用双腿将我夹在身下。我脸色潮红，他的喘息也变得更重。只见他喉结滚动，眼神几番定定地看着我挣扎，眼底闪过一抹微弱的青光。
我恢复了一些神智，身上衣服已经半褪，连忙惊惶地用力将他推开，陆吾猝不及防被我推到一边，摔在床板上。
长发在混乱的情.欲中，夹在了床边的木板上，我慌忙狠命一拉。
他闷哼一声，我眼神惊恐地摇头：“对……对不起……”
我裹好衣服，跌跌撞撞地飞奔出门。
画皮是假的，若是真的和他……那这个秘密就根本瞒不住了，老妪和少女的身子毕竟不同，我只想趁最后机会，瞒着他表白心迹，却从来没想过要让他识破身份。
幸亏还存着理智，若是方才多留一刻，那后果我想都不敢想。我浑身打着冷颤，再不掩饰自己的武功，用最快的轻功仙人走从终南侧峰跳了下去。
这凭空一巴掌扇的我很痛，占了别人的身份，却还想要更多，我心里羞愧无比，却也无比清醒。这世上不是你有真心，就能换来真心。更况且，披着人皮的人谈什么真心。
都是假的，本来就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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