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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之后还有最起码三、四十年好活了，留着点力气给以后的生活吧。”
朝海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海女小屋，将缠绕在口鼻处的白布解下来当做毛巾拍打掉身上的海沙和灰尘，她就近找了一块空地坐下来休息。
她拿起随身携带的水壶清了清自己的喉咙，便再从胸前掏出了一根烟，接着火盆的火星子直接咬进嘴巴里。
“唉，终归还是太年轻。这几十年的海都游过来了，后面还有什么坎是不过去的呢。”
“朝海女士，海滩那边已经不需要帮忙了吗？”
见到来人，夏油杰才想起了独自留在外面的相岛庆太郎，也不知道对方一个人能不能应付完这一大帮的村民。
朝海佳子闻言，斜睨一眼，把烟灰弹进盆中，“和男把车子开过来了，那群没骨头的被喇叭吵几下就全都吓得逃开了。”
她这话还是太过轻描淡写了。
事实上朝海佳子在能代和男把货车开过来后，一把便爬进驾驶室夺过了方向盘。盛怒之下的她面对久久不听劝告、聚集在堤坝附近试图冲破阻拦看热闹的村民们，按着喇叭就踩死油门开了过去。
本就被噪音吸引了注意力的村民们，这才意识到了朝海佳子的怒火，见货车疾驰而来便连滚带爬地四散奔逃开。
幸亏朝海佳子上了年纪后在陆地上的腿力不如从前，也有可能是不懂驾驶操作的她一时不察被能代和男把方向盘控制回去，最后这辆年代久远的货车一头撞在了附近的水泥墩上停了下来，骚乱中也所幸没有人员伤亡。
见到这个阵仗的村民们便也没了趣，纷纷悻悻地离开回家休息去了。
整场闹剧中，除了撞坏了一侧车头的货车和受到精神冲击而一蹶不振的能代和男之外，没有人受到伤害。
至于货车的修复和置换，以及经济上的对于这位倒霉蛋的补偿，那就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这种“小插曲”对于朝海佳子来说不值得一提，对她而言最后村民们乖乖回家了，这就已经是个圆满的结局了。
她看了一眼疲惫地躺在一旁的上砂欣子，最终还是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不想看见，便当做没看见吧，反正尸体也都被拉到墓区里面了。等哪一天你的心就像大海一样波澜不惊的时候，或许就能够接受这一切了。”
万人桥翠与夏油杰面面相觑，不禁屏住了呼吸，观察着上砂欣子的反应。
那个缩成一团的背影久久不曾动弹，直到两人以为她因为脱力而昏睡过去时，一个虚弱到几乎难以分辨的回复才飘出来。
“……我会等着的。”
带着鼻音的嘶哑声音这么说道。
推脱掉万人桥翠几人的帮忙，上砂欣子坚持着自己一个人也能回去，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很快就独自消失在小路的拐角处。
朝海佳子就这么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这才将烟屁股随意地扔进了火盆的余烬中。
“唉呀，我可真是不容易啊，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帮着忙收拾这些麻烦。”
她将有些松散的银白发髻紧了紧，像是卸下了心中的重担一样感叹：“升水就好咯，手一撒人就没了，后面村子里的破烂事全都丢给我们了。”
万人桥翠注意到了朝海佳子话中的内容，抓紧空挡询问道：“之前说这批被冲上来的尸骨是都送去墓地了，那么尸体的主人身份是都已经辨明了吗？”
朝海佳子只是摇摇头，“当然不是了。在海里都泡成破骨烂肉了，那副德行谁能认得出谁啊……也就上砂她运气不好，指出的那具骨头上衣服还算完整。”
朝海佳子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早年同样在海难中失去的丈夫。
他出海那天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呢？
他长得是什么样呢？
也不知道那堆骨头中有没有他的份，如果也有什么衣服腰带之类的辨识物的话，她好歹还能挑出几根来独立葬墓，最后也不至于全都混在一起随便立个碑。
把这些陈年旧事的烦恼抛在脑后，朝海佳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夏油杰说：“对了，海滩那边的人都驱散了，我就让你那个朋友去村里的小酒馆里待一会。你们要是后面没事情好干，就和我一起去喝一杯吧。”
不不不，他也还没到喝酒的年龄吧。
夏油杰虽然并不会严守拘泥于这种条条框框，只是看对方这样大摇大摆地摆到明面上反而就只觉心累。
难不成，朝海佳子觉得他看上去和万人桥翠以及相岛庆太郎是一个年龄段的吗？
瞄出万人桥翠与夏油杰的犹豫，朝海佳子不免再鼓动道：“走呗走呗，你们一大早赶过来肯定都来不及吃饭吧。那边别的不说，下酒小菜倒还是不错的。”
被她这么一说，两人的胃里面确实泛上了一阵酸意。
早上买的饭团顶不了多长时间，加上之前在海滩边的遭遇更是加剧了他们的体力消耗，现在也确实到该吃饭的时候了。
“那就麻烦你了。”
万人桥翠感觉自己的肚子传出阵阵的咕噜声，况且还要去找相岛庆太郎汇合，交流一下对方在海滩上收集到的信息情报。
朝海佳子满意地点点头，手一挥示意跟上，便开始带着两人在民房间的小路七拐八绕。
万人桥翠和夏油杰就像是被向导领着路一样在迷宫里穿梭，沿着看起来差不多的石板路走了许久才终于看到了一间挂着破旧木牌的店门。
怪不得他们昨天在外面大路上怎么找都没找到人呢，原来都聚集在这种居民区中间的小酒屋里。
万人桥翠了然，跟随着朝海佳子的步伐推开门帘走入店内。
朝海佳子前脚刚踏进门，就熟门熟路地喊了一句：“昌二，开瓶朝日！”
“好嘞！”
在台面后忙碌着的店长头也不抬，光是听着声音他就能知道点单的是谁，“佳子婆，终于忙好了哈？”
朝海佳子同往日一样向着店里的其他村民们打了声招呼，径直走向吧台前面的单人位置落座。
“一群不听人话的，我稍微出手自然马上搞定了。”
而她的座椅间隔了几个位置之外的，便是早早就被拉过来的相岛庆太郎。
面前已经放了一个装满了啤酒的玻璃杯，相岛庆太郎正坐立不安地呆在原地摆弄着手机。看见了夏油杰和万人桥翠这两张熟悉的面孔，他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炽热的视线中几乎可以凝聚成实体的求救信号。
“夏油君，你们终于来了，我原本还打算给你们打电话。”
相岛庆太郎压低声音，对着坐到旁边的夏油杰解释道。
“海女们说什么也要把那些尸骨拉去埋了，我也拦不住她们，最后只能被赶到这个地方来了。”
还没等夏油杰再问些什么，嘭嘭嘭三个玻璃杯被连着放在了刚落座的三人面前。
“两位外面来的吧，先润润嗓子。”
饱经风霜的面孔上挤出一个笑容，酒馆老板豪气地表示第一杯啤酒都是赠送的。
大白天的就喝这个吗？这下他总算知道相岛庆太郎的啤酒是从哪里来的了。
夏油杰看着眼前的杯中不断上浮着气泡的液体麦芽，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万人桥翠注意到了夏油杰和相岛庆太郎的为难，连声替他们拒绝：“我们连早饭都没怎么吃呢，有什么推荐的菜单吗？”
“瞧这话问的，我们这里有的当然是具山村最引以为豪的海胆海蚌了，每一个都是海女们捞上来的，外面可尝不到这么新鲜的。”
话毕，老板俯下身从脚边的框中拿出几个已经被修剪过刺的海胆，当着万人桥翠几人的面处理起来。
他拿出剪刀开始咔呲咔呲地剪出开口，放到水槽的流水下一边冲刷一边娴熟地清理掉内部多余的内脏，最后将橙黄的海胆黄按顺序摆到了坐在吧台的人的面前。
“尝尝吧，保证你们连舌头都会跟着一起吞下去。”
万人桥翠拿起勺子，却迟迟无法下手。
眼前的海胆肉确实非常的诱人，只是一想起这片海洋中曾飘荡着的尸骨他就瞬间减了三分胃口。
‘海洋啊，不仅孕育了这样的珍宝，还藏匿了无数的死亡。’
万人桥翠心中感慨。
一旁的夏油杰和相岛庆太郎估计也是联想到了这些，面色同样的复杂，可又难却盛情。
只有朝海佳子丝毫不避讳地囫囵吞了下去，再就着口中的鲜甜猛灌了一口啤酒。
“哈！！真不错啊，今年的海胆品质可以啊，估计货款又能赚回不少。”
她大呼过瘾，又加点了不少小菜。看见了一旁人的迟疑，好心地宽慰几句：“都几十年了，要是有问题我们村里的人早就都倒下了。且说今天的那些东西和昨天冲上岸的死鱼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一个重回海里一个埋到地里。”
“放心吃吧，今年吃完了说不定明年就没这个机会了。”
酒馆老板应道，“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估计明年也没多少人愿意过来了。到时候捞起来的海货供不起多少游客便只好全都卖到外面去，你们就只能多花几倍的价格才能尝到了。”
确实是这个道理。
万人桥翠无言地笑了下，还是挖下来一瓣海胆肉塞进嘴里。
原应该口舌生香。
只是他的舌尖并没有品尝到如对方所说的顶级的鲜甜，而是回味无尽的咸涩。
这两者究竟也没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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