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熄灯之前,五町老夫妇先听到了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比入冬时突来的暴雨还要急速地击打着大门,扰得人不得安宁。
“来了来了!”
五町美江嘴上应话匆匆赶过去,一边在心中怒斥这不知好歹的来客,就不知道换个时间过来嘛。
打开门,站在外面的是完全不似白日那般打扮得体的万人桥翠。
他还没有从剧烈的跑步中缓过来,喘着粗气,头发已经被雨水淋成一缕缕的,白色的外衣也是浸满斑斑水渍,边沿还被不知哪里的灰尘染得黑一片灰一片。整个人看上去可以说是狼狈至极。
“天呀,您、您这是怎么啦!?”
五町美江尖叫一声,差点以为对方遭了贼,也管不上递块毛巾上去,便欲跑进房间知会自己的丈夫赶紧报警。
“请等一下,我没事!”万人桥翠几步将对方拦下,也不管时间和地点上的不便利,从怀中掏出手机递给对方,“只不过是为了尽快让你帮忙看看的,跑得太急就没顾得上其它。”
五町美江忧心忡忡地接过,也只好依着万人桥翠的请求,开始翻看手机相册中拍摄下来的图像。里面存储的都是生鞠家以往历史中留下的黑白相片,她从头到尾看了几遍,还是没发觉有任何的异常。
看出对方眼神中的不解,万人桥翠便凑过去直言道:“是这个人,这个头上有一道疤的男人,他应该不是生鞠家的人吧?”
好几张相片中都出现过的身影,这名男子和生鞠家的其他人格格不入,穿着一身更为现代化的西服套装。
五町美江顺着手指点中的方向,眯着眼睛确认了许久,恍然大悟。
“啊,这个人!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吧,是叫……”
“加茂?”
“对对对,是这么念的没错。这里还从没出过这么个姓,挺稀奇的呢。”
被这么一提点,五町美江似乎开始渐渐回忆起些许线索。
“我母亲以前和我讲过那么一回,就是外面来的人,后面不知怎么的就和生鞠家攀上了关系。”
“我在翻阅书帐的时候,发现这个名字出现在很多记录中,他和生鞠家很亲近吗?你们知道他的来历吗?”
万人桥翠迫切地追问下去。
“唉呀,就算您这么问我,我也是不清楚啊。”
五町美江一脸为难。
“如果您在那些册子里都找不到他的记录,那我自然也是不知道的,生鞠家以前的事情我也是听我母亲转述的。”
万人桥翠恳切地请求,“我知道这或许有些强人所难,但还是麻烦您再想想……”
门口的骚动把五町家的丈夫也引了出来,看见事态有些严重,他顾虑重重地站在楼梯口向下观望着。
正在场面陷入僵局的时刻,一楼房间的障子门被狠狠拉开。
一个佝偻的身躯从漆黑的房间里半是爬着的挪进了走廊中。
“……那个男人!”
干瘦的四肢上遍布皱纹,连眼睛都已经浑浊不堪到无法看清视野中的物体,一名披着外衣的老人扶着墙壁,步履蹒跚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移动。
“那个男人是一条不知感恩的毒蛇!”
“母亲,您怎么起来了!”
五町美江惊呼出对方的身份,几步就跑了过去试图将对方搀扶回房间,结果被倔强的老人拍开了手。
“……他才是生鞠家灭门的凶手!”
如同老旧的风箱发出的残破的嗓音,骸骨般干瘪又脆弱的手指执着地抓紧了万人桥翠的衣袖,混沌的瞳孔直勾勾地盯向青年。
“如果不是有这个男人在背后撺掇,达夫少爷绝不会想到去做出那种事的,他从来没有觊觎过生鞠家家主的位置。”
生鞠达夫,正是生鞠真理叔父的名字。
看着眼前老者的举动,不知是受否到了这冲击□□实的惊吓,又顾虑着对方的身体情况,万人桥翠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摆脱对方的桎梏。
“我看到了,我当时看得清清楚楚,那个恶鬼在挑唆达夫少爷去抢夺生鞠历代先祖传下来的家宝。”
年近九十的老人每说完一句话,便仿佛被人扼住喉咙般喘不上气来,需要缓上许久才能继续下去。
恍然中,她回忆起了那个炎热的午后和茂盛翠绿的庭院,如同看着蝼蚁一样蔑视着自己的男人,以及仿佛中了邪似狂热的达夫少爷。
是不是在担心会被我灭口?
一眼就发现了她躲藏的位置,那条毒蛇嘲弄般地笑她的愚蠢和弱小,泼洒着毒液。
留下你,或者杀掉你,对我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要逃走!
必须要逃走才行!
极度的恐慌之下,在市井中锻炼成长的第六感驱使着双腿奔逃离去。她不顾一切飞也似地逃出了生鞠宅,从此再也没有胆量进去过。
直到几天后,躲在山下的她才听闻了发生在生鞠宅中的灭门惨案,卖报的小童、熟识的匠人们都在谈论着这起骇人听闻的案件。
遇见的每个人都在传播着真凶的名字,都在揣测着生鞠家的次子犯下这违反伦理道德的恶性事件的原由。
但是只有她最清楚,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她坚信着这一点,如果不是那名一切成迷的男人,生鞠家绝对不会落败到这个地步。
只是每当她想找人告发那个名字时,那一记轻蔑的眼神却如同强有力的手般捂住她的嘴舌。
即使那个男人的行踪和生鞠家的传家宝一样消失在了那一天,她也不敢以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万一呢,万一那个男人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又该怎么办?
就这样,这个秘密在老者的口中藏了几十年,久到她都快要遗忘那天的恐惧,久到她都快要踏入棺材时,才敢抓住眼前这唯一的救命稻草将其倾诉一空。
只剩下那个男人的容貌,在恶意中扭曲成厉鬼的脸,深深地印在午夜的噩梦中。
“……生鞠家有什么传家宝?”
万人桥翠在怔愣之下只想起问出这句话。
“……生鞠家的祖先传下来的一柄日本刀,自从灭门案之后就不见踪影了,一定是那个男人把它偷走了。”
倾诉这些陈年的秘密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老人终于脱力地瘫倒进五町美江的怀里。像是要把肺一起吐出来一样,她开始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看不下去的五町夫妇俩人也终于得了机会,将虚弱的母亲从万人桥翠那处拉开距离,搀扶回房间休息。
冬雨还是没能停下来,带着要将整片土地中的污秽清洗干净般的气势,下了一整夜。
等万人桥翠将在老宅那边选中的常青木运回到神山市,已经是隔日的傍晚了。
往日冷清到没几个人的万人桥家的本馆,这段时间更是塞满了各色各样的人。整栋屋子难得彻夜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除了人手不足前来帮忙的旁戚,还有得知消息专门提前道贺的关系亲近的氏族代表和亲朋好友。
拉扯着嗓子指挥工人们将其安置到事前就准备好的坑中,万人桥翠总算松了一口气,此次的行程目标也算是成功落幕了。
只是身体上倍道兼程的劳累远远不及精神上的疲惫,青年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万人桥阳世的书房,打算在报备完后就回房间好好睡一觉。
“这样纪念树的事情也算稳妥解决了。”
万人桥阳世的状态看上去也没有比万人桥翠好多少,毕竟是在为自己的婚礼筹划,签下的每一个字、打出去的每一个电话都是压在他身上的稻草。
“虽然当初提起这个请求有些任性,我还是希望在这个重大的时刻得到母亲的祝福……总之辛苦你了,阿翠。”
强忍着眼泪,为了维持兄长的尊严,这名快要踏入婚姻的男人的脸扭曲出一个有些滑稽的表情。
“毕竟我也只能在这种地方帮点忙,在其他方面还轮不到我去添乱呢。”
安抚过看着快要哭出来的大哥,万人桥翠这才终于放下了心。
兄长的宽慰似乎也缓解了他这几日的紧张和焦虑,或许眼下先筹备好亲人的婚礼,再去忧虑那些谜一样的往事也未尝不可。
“这又说的是什么话!”
夹杂着细微哽咽的声音这么说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阿翠。我们都知道的,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背过身去的兄长看着夜幕中的新树,格外怅然。
如果母亲还在的话,也是会这么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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