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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山西会馆时,静临已经躺下了,内间寂静无声,只在外间留了一盏灯。
段不循怕吵醒她,不由放轻了手脚,去净房洗漱过了,方才揭开床帏,却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正笑吟吟地朝着自己望过来。
“你回来了。”
段不循“嗯”了一声,躺下后将人搂在怀里,在额头上亲了亲,“怎么还不睡?”
静临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在他隆起的眉宇间轻轻按揉,“怎么了,在刘阁老那遇到不顺心的事了?”
她的手劲很轻,指头光滑柔软,触感像是小猫在轻挠。
段不循的眉目缓缓舒展开,捉住她的手轻含了一下,“没事。”
说完,却又翻身上来,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嗅,一边用下颏的青茬磨蹭她光滑的脸颊。
静临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浑身酥麻,又触到了痒痒肉,忍不住嘤咛一声,笑着推他,“你属狗的?闻什么……”
他也笑,动作不停,嗓音逐渐喑哑,“娘子孤枕难眠,在下愿为娘子解忧。”
第二日晨起,静临在净房里磨蹭了许久才出来,早饭只吃了一点点,说是天气热了,没有胃口。段不循问她想吃什么,她想了想,说想吃冰湃果子。
下人给上了樱桃和枇杷,各用一只薄壁青瓷高脚盏盛着,上面还淋了乳酪。
段不循瞧着她又是各尝了一口就撂下了,心里便有些着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个郎中过来看看?”
静临咬着小金匙,睃着他道:“想吃朝前市上的冰湃杨梅,最头上那家的。”
段不循只得撂下账册,下楼去给她买。来回一趟,大约一刻钟的功夫,身上出了一层薄汗,鬓角的黑发有些湿了。
静临见了杨梅顿时眉开眼笑,接过来先舀了一勺喂到他嘴里,笑眯眯问:“好吃么?”
段不循喉结滚动,咽下一口酸甜清凉,道了句“你吃吧”,坐下重新翻阅账册。余光里却见她将先前的枇杷和樱桃折到一只盏子里,又将杨梅从小竹碗里倒到空出的盏子里,也在上面浇些乳酪,又用匙子摆了个小山形状,这才心满意足地小口吃起来。
深红的果子裹着层雪白的乳酪,被金灿灿的小勺子送到口中,两片粉红的唇一张一合,末了又用粉润的舌尖轻舔余下的乳冰,不小心在嘴角沾了点艳红的梅汁。
段不循忽然觉得手中的账册面目可憎,索性合上。
静临的唇被冰杨梅染了色,见状疑惑地望过来,“怎么了,账目不对么?”
段不循眸光落在她唇上,示意自己也想吃。
她便将青瓷盏往他跟前一推,“你吃。”
段不循忽然起身,俯身将她压在迎枕上,吻自唇角的梅子汁蔓延到唇齿中,夺走了她口中之物。
见他愈发得寸进尺,静临急得推他,小声道:“不行。”
他顿住,喘息有些粗重,隐约带着一丝梅子味,“怎么不行了?”
“我……我小日子来了。”
段不循一愣,怪不得她早上在净房里磨蹭了那么久……叹了口气,只得起来,一层层地为她整理衣裙。
“怎么不早说,肚子疼么……”
说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脸色就沉了,训斥道:“那你怎么还吃冰?”
静临笑嘻嘻地瞅着他,得意洋洋道:“肚子不疼就能吃啊,官人比奴家还懂么?”
段不循恨得牙痒痒,捏了捏她的鼻子,趁她皱着脸的功夫,端起余下的冰湃杨梅,几口吃净了,警告道:“往后再不许这样任性。”
午饭后,静临拗不过段不循,到底又喝了碗红枣姜汤。小憩了半个时辰,起来就觉得小腹坠痛,忍不住瞪了眼段不循,埋怨道:“都怪你,非要我喝什么劳什子姜汤,以往没喝也不疼,如今喝了反倒难过了。”
段不循哭笑不得,只得将她抱在膝上,一边用掌心为她按揉,一边与她一起看账簿。
静临渐渐地也看入神了,指着其中一页不让段不循翻,“这里……好像有点不对劲。”
段不循面色不动,“哪里不对?”
静临皱起眉,往前翻了两页,又思索了一会儿方才犹豫道:“仿佛是……多算了一万两?”
“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左边这里,虽说记的都是总额,前面却都是实收,只有这一页记的是应收……前后对比,可不就是多记了么。”
段不循知道她聪慧,却是没想到聪慧至此,便含笑问道:“几时学会看这样的账了?”
静临得意地卖起关子:“自然是有高人指点。”
高人……想来就是吴掌柜了,段不循心下了然,却没有点明,只笑着继续翻阅。
静临瞅着他,忽然又道:“这么明显的错账,你该不会是故意为之吧?”
段不循一怔,继而轻笑出声,眼尾愉悦地上扬,似是挑着两枝桃花,看着她道:“娘子好生厉害,实令在下心折。”
继而附在她耳畔,轻声将军饷亏空一事说了。
静临听后却道:“你……汇通钱庄也是你的?”
段不循捏捏她的脸,“你倒是会听,我说了这么多,你只关心这个。汇通的确是我的,只不过不在明面上。老师想要银子,我便挪了钱庄的给他填窟窿。”
静临直觉事情没这么简单,果然便见他收敛了笑意,淡淡道:“这一万两银子,一半是巩定锋的,另一半,是郑珏的。”
郑珏?!
静临一下子想到忘机亭中那位看似儒雅的大珰,禁不住浑身一凛,瞧着段不循,一时失声:“你……”
段不循冲她眨眨眼,“郑珏的银子是不能动的,巩定锋账上的是高阁老的银子,这部分也是动不得的。”
“那你怎么还……”
“区区万两,我若是想补,自然随时可以补上。”
不这样做,便是故意想悬一把刀在刘阶头上。
什么时候郑珏和高和来了兴致,想提银子了,汇通钱庄又拿不出来,他们顺藤摸瓜查过来,刘阶的后脖颈就要跟着凉飕飕了。
静临虽不懂朝政,听他这么一解释,到底也明白了几分,心里怎么还能踏实,巩定锋……她忽然记起这人是谁了。当初段不循下狱闹得满城风雨,这个随他一道贩私落了处分的名字也时常被人提及,巩定锋——正是高和高阁老的门生,当时负责漕运的都指挥佥事。
对那遭大难,静临仍心有余悸,再听他轻描淡写地提及巩定锋,便觉得这人是疯了,干的是不要命的营生,赚的是掉脑袋的银子。
因就心事挂脸,恨恨拧了他一把,“你怎么这样!”
段不循瞧着她神色大变,声音俨然带了哭腔,忍不住笑着捉了她的手,柔声安慰道:“别怕、别怕,我敢与你说,便是没什么要紧的,这么做,也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见她一张小脸仍煞白着,眉蹙成了八字,眸中泪意盈然,又觉心软得一塌糊涂,一边心里骂自己是王八蛋,不该一时忘形与她透露此事,一边又将人搂紧了,“你不是说了么,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就是那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命长得很、安全得很,莫要胡思乱想,为我操这不值当的心。”
静临啐了他一口,推开他,恼怒道:“当我是三岁孩子?平白无故的,你留这么一手作甚?”
段不循一心哄人,便嬉皮笑脸地又将人抱住,“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我这人做事向来是居安思危、防患未然的,娘子实在是想多了。”
说着不由分说,又将人按住一通胡亲,待到人又羞又恼哭笑不得了,他的吻便有了章法,手下的力道亦恰到好处,一下接一下地抚慰她。
他本就是个风月场里久惯牢成的浪子,只要他想,便有无数手段能令女子快活。
静临被他弄得气喘吁吁,只觉浑身发软,像是化成了一滩水,凭着仅存的一丝理智,嘤咛着在他耳边求道:“够了、已经够了……答应我,再不许做这些让人提心吊胆的事了!”
段不循将头从她胸前抬起,“这就够了?我还没够呢。”
“我、我说的是……嗯……是银子。”
“知道,”他嗓音里带着情|欲,语气却像是哄小孩子,“答应你……乖,别想这个了,想着我,感受我……告诉我,从前,有人让你这么快活过么?”
“你……你怎么总问这个?”
“你上次还没告诉我。”
段不循的手掌很大,手指很长,指关节微粗,指腹温热而粗糙,是极富阳刚之气的、男子的手……何意百炼钢,竟化绕指柔,静临在他手下忍不住剧烈颤抖,情不自禁地哭出声来:“没有、没有过……只有你……只有你……”
他这才满意地笑了,拍了拍她的光滑的屁股,看了又看,安慰似的在额上亲了亲,“乖。”
往后接连几日,段不循一直留在云天间里陪着静临。静临被他看着,凉水不让碰,凉果子不让吃,心里真要烦死了。
好不容易捱到小日子过去,静临早就闷得慌,便忙着在他眼前伸胳膊踢腿,以示精力充沛、孔武过人,可以出门了,段不循这才教人备了马车,车里茶水点心齐备,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架势。
原先说的是先去打几套头面,再去做几身衣裳,最后再去看看玉颜堂和柳家老宅,商议下如何重建。
静临却临时改了主意,说他的伤臂看起来也快好利索了,如今天气渐热,捆着厚厚一层杉木皮岂不遭罪,该去惟初草堂让程先生看看,能撤就撤掉。?
段不循略一思忖,看了她一眼便点头答应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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