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姜柒”,如惊风,吹断正厅中冉冉升起的熏香。
这香还是方才节度使江青贺特意差人点上的。
晚春时节的桂子香,沁心脾,也断人魂。
林祝安急咧咧,随即起身道:“谢大人,您莫不是认错了人?”
“姜柒是我们从前主县的县令,但已经死了!死了三年了!您面前所坐着之人,是节度使江青贺!”
谢玉敲的剑气便抵在高位上的人,闻言她挑了挑眉,带着意味不明的笑看着面前淡定自若的人。
和前几次的节度使不同,今日的江青贺,面上毫无惧色,更无那唯唯诺诺的气势,听见谢玉敲喊“姜柒”,他也只是眼睛眯了眯,便又很快恢复如常。
“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瞧见谢玉敲的神情,他了然起身,打断了还在为自己争辩的林祝安,“应当是很早之前?”
谢玉敲轻笑,示意立于一旁的侦察队女大人押住姜柒,“其实你伪装得很好,一派公正清廉的江氏后人,气节正,心性白,就连刚见面的时候,你也是满身疲惫,看起来真的像是一方为民忧虑的好官。”
“但这其间,还是疏漏太多。”
谢玉敲放下有些酸胀的手,剑也跟着背到身后。她往大厅正中间走了几步,抬头和上位的人对上眼,“一开始有所疑虑,便是时人口中三年前的节度使和如今的节度使。”
“我还多次为你找借口,为何之前的节度使风范朗朗,而如今我们见到的,却是一个只会愚笨规矩做事,受各个县令要挟的懦夫。”
“本以为,是因为这些县令太猖狂,竟然胆敢一圈人围着节度使,叱令他要官家之物,未曾想,都是为虎作伥之人罢了。”
她说着,又是轻轻一笑,“可是,一个人,哪怕变化再大,也不可能像是一朝之间性情大变。”
她看了眼江洲,“此事,还得多谢江公子提点一二,我们后来才会往节度使非真的节度使上所猜。”
“江公子?”林祝安喃喃出声,似是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已经被松了绑的江洲,“……你、你不是……”
江洲弯了弯眼睛,从衣兜里摸出来一把扇子,“纨绔、不学无术,愚笨至极。”
“我知道你们都是这么看我的。”他演得还真的挺像模像样的,“三年前,当我得知父亲被你们陷害,还找了个垃圾来替代我父亲时,我深知自己尚无能力与你们抗衡,这才装疯卖傻,假意不知父亲被调包一事。”
事情的转机便是此次京都之客。
江洲知道机会难得,暗中观察数日后,觉得谢玉敲最可信,遂假意借约她之名,带着人到松林吃茶。
前面一罗通的废话都不重要,最关键的,便是最后说的那一段关于江青贺从前爱吃桂花糕之事。
“人总是会变的。”
这话一下便敲醒了谢玉敲和宋云遏,他们开始细数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陈明之上的那个人,确实除了节度使,他们再想不到这贵安还会有谁能够如此嚣张。
然而,三年前宋云遏为了惩治姜柒,知道节度使的为人做派,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贵安的主谋?
江洲一番话,让他们有了新的猜想——
节度使被人调包了。
之后,便是各种试探。
先是江洲故意抱着经册在他们面前暴露,引起注意,再来便是被押回牢狱内的跌倒,最后是今日早上唱的这出戏。
“经册,你是故意放了一些不重要的册书在江公子书房内,好让他成你的替死鬼吧。”谢玉敲重新看向已经走下来的节度使。
不,他不是江青贺,而是姜柒。
“却没想到,江公子将计就计,将衙署内藏着的药人经册位置,夹在了那几本经册里,告诉了我们。”
此事还是义净率先发现。
这才找到了后来鱼塘的那一本经册。
“还是得怪你自己,太过着急了。”谢玉敲视线落在江洲的扇子上,“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我们,你是江明山的儿子,可是江家人曾有家规,不以先辈为荣,只以自己为本。”
姜柒神色平静,被挑破了也不疾不徐,问江洲:“我的好儿子在经册里给你们做了什么手脚?他竟然知道衙署内的秘处。”
鱼塘经册被找到,本就在他料想之外。
却不曾想,竟是自己向来温吞软弱、唯父命是从的儿子,将经册藏匿处悄悄告诉了这些女大人们。
谢玉敲冷笑一声,道:“江公子可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屡次三番借机告诉我们事情的疏漏,我们才渐渐探寻到这内里的不对劲之处。”
被怀疑拿了经册的时候,江洲曾看似无意地提起,说是自己才想起父亲昨日说的经册丢失事情,知道大人们正在找这些经册。
“昨日……”姜柒这才反应过来,“还当真是有趣得很啊。”
万般没想到,他彻底的暴露,是因为经册在佛窟丢失此事,彼时宋韵是早上才告诉他的。然而到了江洲嘴里,便成了昨日之事。
“不愧是我江青贺的儿子。”姜柒不怒反笑,“确实聪明狡猾。”
江洲闻言,啐了他一口:“虚与委蛇地喊了你三年,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江家人了?”
他含着父亲被杀害的血泪,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今日这一刻——
“姜柒,三年多前,曾有百姓揭发你,偷贩官家私盐,苛税百姓。彼时我父亲尚在大理国邦交,听闻消息第一时间便准备处决你!”
怎知,姜柒竟是朝廷当今宰相朱嶙的外戚,行事乖张狠辣,得知事情败露,便一不做二不休,在江青贺回来途中将人绑走,喂下了毒药。
说起这件事,江洲眼圈泛红,“若非父亲的下属假死后,又拼命回家来告诉我,怕是我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那一夜,惊闻噩耗的江洲急匆匆离开主县,冒着危险找到被姜柒关在山里的父亲,那时候,江青贺已经毒发,认不出儿子,反而癫狂地想要残害自己。
“你们知道吗!”江洲咬牙,“到那种时候,我父亲明明神智都不清楚了,还在挂念着贵安的百姓!”
他是贵安节度使,吃民粮而生,心中放的最多便是百姓。
“他那时候多痛苦啊,”江洲没忍住,喉头滚动,泪水渐渐爬满脸,“可我身为他儿子,同样也是江氏后人,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痛苦地死在了我面前。”
谢玉敲这才恍然,今日早上陈明死的时候,为什么一直很淡然的江洲会突然是这种反应。
忍耐,是他这几年修的最折磨的一个功课。
谢玉敲又岂能不懂。她也一直在忍耐,死命地忍着。
十一年步履匆匆,每一回看见朱璘,她的心都是抖得,想一刀将人断头,好叫尘土之下相府的家人、还有无数为之命丧的可怜人看看。
而今,曙光或将现。
谢玉敲拳头攥紧,又听见江洲在咳嗽,激动过处,他方才的精气神一下被掏空,喃喃自语地看向石柱上的彩绘。
“谢姑娘。”江洲忽然唤她,“你和你父亲关系好吗?”
谢玉敲点头,声音温柔了几分,道:“很好。”
江洲却是一声叹息,“其实,我和父亲关系算不得好。”
谢玉敲想起在凉亭吃桂花糕的时候,江洲也曾说,自家父亲威严严肃,对他教导十分严苛,平日总是不苟言笑的。
但他每回吃江洲做的桂花糕,人也会柔和几分。
“可是,我能理解他。”江洲又叹息,“他一直被江家的规矩束缚得太紧了,虽然祖辈之事不能提,但江氏兄弟给我们留下的刻痕,到底还是太重。”
“小时候,我喜欢到这衙署里玩。”江洲踱步走到石柱前,指尖颤抖着抚摸上那几道刻痕,“可是父亲总嫌我妨碍他公务,便命我来这里扎马步。”
小孩子总归心性顽劣,站着站着,他便掏了做工的小木刀,比划着自己的身高,在这彩漆上划痕。
划完才觉着后怕,父亲向来严厉至极,要被他知道自己破坏官家之物,一定免不了一顿家法。
“怎知,”江洲轻轻笑了,“这应该是我记忆里,父亲唯一一次的离经叛道。”
“他竟然陪着我,帮我比划了一下身高,在这上面刻下了我一年又一年成长的印迹。”
江洲眼里有温柔,也有颓唐,更有谢玉敲看不明白的情绪。
她张了张口,在四下静谧里,她能清晰听见厅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都很轻。
除了江洲。
他手从彩绘上收回来,掐了掐掌心,倏而转过身,看向还被死死扣着的姜柒。
他眼里有寒光肆出,那一刹那,谢玉敲忽然看明白了江州方才一直在极力克制住的情绪。
“不好!”她厉声道,“他要杀姜柒!”
话音刚起,江洲已经掏出了一直藏在扇子里的短刀,一个箭步便直冲向姜柒,尖锐的刀尖没有半分犹豫地刺向姜柒的脖子!
“我要你,下去给我父亲跪着求饶!”
然而,刀尖刚到姜柒眼前,“哐当”一声,随着桂子香燃到尽头,江洲手腕突然脱力,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似的,直直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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