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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流不愧是云瀚仙宗医术最高明之人，只不过几次治疗，楚怀生的气海就已经平复下来，即便仍然空荡荡，没有半分法力遗存，对于楚怀生来说，已然再好不过。
至少他能够再次修炼，哪怕这意味着从头开始。
感受着丹田内重归平顺的灵气，楚怀生眉眼间第一次流露出纯粹的喜意。
记忆渺茫，前身未明，直到此刻，他终于抓到一丝立足锚点。
他第一时间想把这份喜悦分享给他的好友。
楚怀生从屋中起身，转头去找林琼，却只见到她背对着自己，身影分外寥落。
明明那样爱笑的人，静下来却只剩孤独，楚怀生想不明白为什么，但他唯一能确定的，那不适合她。
“濯明。”
他唤出她的名字，引得她回首，她的眉头在触及到他时舒展开，楚怀生的嘴角一同扬起。
“我感受到灵气运转了。”
他像初入道途的孩子一样诉说着自己的感受，一字一句浸透喜悦，他将欢喜诉尽，愿她能散去愁绪。
林琼微笑听他说着，时不时点头应和，她像是看透他的把戏，一样笑着接下。
楚怀生不知为何有些挫败，索性直接道：“好友是遇到什么苦恼吗？”
“为什么这么说？”林琼仍然笑眯眯着，看上心情不错，但楚怀生总觉得，那笑容分外轻浮。
“感觉。”
楚怀生直言道：“这样讲很冒犯，可我总觉得，好友没有看上去这么乐观。”
“但我也没有悲观的必要。”林琼示意他在对面坐下，语气温和：“这样对我来说，已经习惯。”
“心甘情愿的吗？”楚怀生话语突然尖锐起来。
林琼第一次有种被戳破的无措，但越这样，她越会装，就像此刻，迎着楚怀生的目光，她的视线分寸未退，嘴角弧度更深几分。
“当然。”
这番赌气模样，倒是让楚怀生有种自己过分的心虚，明明主动在他，他却先一步退步：“好吧好吧，想什么样就怎样，你喜欢就好。”
楚怀生望着她，两人距离很近，近到灰墨色的眼眸中可以清楚倒映出她的模样，近到林琼可以一一分辨出他眼中的关心。
“我希望好友能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楚怀生的声音很轻，语气很重：“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好友的恩情，只能承诺，若有所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少年话语真挚，目光虔诚。
林琼却忍不住躲闪着他的目光，心头洪流汹涌，除却家人，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他在一片谎言中醒来，却轻易将真心交付。
“我说，突然说这种话……”林琼试图绕开这个话题，山下却缓缓走来一人，人未至声先到。
“濯明师妹好久不见呀。”
来者容貌明艳，周身琳琅环佩，步履悠闲，走在六虚山中犹如行于旷野，不见常人应有的敬畏。
在她身后，时云正快步走来，来到林琼身边小声告罪：“对不起师姐，我没拦住少宗主。”
林琼脑中迅速闪过对方信息，云瀚仙宗少宗主，柳柔，白镜知的弟子，她从洛流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字，而更重要的事，宗门上下无人不知，濯明极其厌恶柳柔。
“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林琼忽而道，面上露出厌恶之色。
柳柔闻此恶语，笑容更加绚烂：“哎呀呀，怎么还是这么个脾气，亏得我还以为，师妹有了喜欢的人，性子会稳重些呢。”
一句喜欢，足以说明对方深浅，林琼按捺住看向楚怀生的冲动，一上来就揭老底，怨不得濯明讨厌，这番咄咄态度，林琼不确定她知晓多少，有些话洛流会听，对上她，却是难说，
柳柔对她的警惕像是毫无察觉，视线从林琼转到楚怀生，如她所料，对方听到喜欢后愣在当场，脸上闪过复杂的情绪。
好友有喜欢的人……楚怀生微微抿唇，一抬眼迎上柳柔目光，对方像是意识到他的疑惑，挑眉道：“你就是楚怀生吧，闻名不如见面，果真是有能令濯明师妹一见钟情的气度……”
“少宗主！”
“够了！”
异口同声的话语响起，伴随着剑气飞至，在触碰到柳柔衣角之前粉碎，后者眯眼，意识到攻击来源时，微微挑眉。
林琼同样愕然看过去，原本低眉顺眼的时云此刻正握剑在手，嘴唇紧紧抿在一起，望着柳柔的目光格外不善。
“对我拔剑，有点胆子。”
柳柔偏头，时云手中冷汗流出，她不知道林琼有什么目的，但师姐既然不打算告知楚怀生真相，便是有她的深意，柳柔如此直白挑明，时云不想她坏了师姐的事。
即便眼前人拿捏着可以轻易毁灭她如今安宁的把柄。
时云紧紧盯着柳柔，生怕她又说出来什么不该说的话，但直到柳柔站到林琼面前，对方都没有开口，只是看向林琼，点评道：“不错嘛，会收买人心，看来有点长进。”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犬吠一通？”林琼冷着脸道，柳柔若是继续说下去，时云不拔剑，林琼也会出手。
“当然是来看看师妹，还有你身后那个……”
她的视线在楚怀生面容上划过，一寸寸凌厉刻骨，像是刀子解刨得一干二净。
楚怀生负手在背后，拳头微微攥紧，胸中已然是惊涛骇浪，一见钟情，这便是她对自己这么好的原因吗？
她喜欢……我？
林琼亦看到楚怀生神情的变化，她刚要开口，柳柔已猛然走近她，吐息声落在耳畔，内容让她动作定住。
“师妹莫非真以为，记忆能与仇恨一同抹除，他会一无所觉地爱上将他折磨至此的仇人吧？”
凌厉的凤眸近在咫尺，扑面如山岳将倾，林琼第一时间去看楚怀生的反应，却对上他带着担忧的眼眸。
他没听到？
疑惑一闪而过，林琼目光回转，凤眸带着逼人的压迫，深处又是宁静如海。
林琼心情忽然冷静下来。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话？”
眼看着本来还慌张不已的林琼突然镇定，还问出这句话，柳柔微微眨眼，有些意外她的反应。
“不然呢，身为你亲爱的师姐，关心关心师妹的情感生活不是理所当然吗？”柳柔抱起胳膊，一副语重心长道：“不是所有事都有挽回余地，你毁掉的不是他的修为，更是他对宗门的归属，家族的信赖……即便他重入道途，也再也回不到曾经，莫非你准备欺骗他一辈子吗，一旦他想起来，你们必将不死不休。”
林琼与她对视，竟也从眼前这个装腔作势的女子身上，读出几分真心。
“你若深陷其中动了真情，只会令自己万劫不复。”
比起洛流一无所知，越自心忙于修炼无暇关注，柳柔可以说是对濯明与楚怀生的纠葛心知肚明。随园中发生的事她一清二楚，比起两位长老过分乐观的猜测，柳柔从始至终都报以消极态度。
楚怀生曾经是何等骄傲之人，二十多岁的金丹，纵然在云瀚仙宗都能称得上一句天骄，他是青云宗的大师兄，宗门看重，同辈敬仰，未来自有大好坦途，只因为她一念欢喜而倾覆粉碎。
他怎么能不恨，又怎么能不怨？
而我的傻师妹，你竟然幻想能通过遗忘来一笔勾销？
柳柔来时见到了他们俩对坐相谈，气氛融洽，正是因此，她才要将那逐渐萌生的暧昧撕碎。
“天下修士千千万，你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柳柔叹口气，不由苦口婆心起来。
林琼听着柳柔的话，忽而低笑出声：“你以为，我是要他爱上我？”
“不然呢？”柳柔反问。
不然你又是失忆又是疗伤，对他呵护备至图个啥？比起自家师妹幡然醒悟，柳柔更愿意相信，这是执念加深，不择手段也要求一个两情相悦。
林琼露出个复杂的笑容：“对施暴者的恨意如何沉重，我心知肚明，用不着师姐来提醒。纵然覆水难收，也总不能任他四散乱流。”
纵然是为了那些未来因他而死的无辜生灵，林琼也不能坐视楚怀生黑化。
这番话落在柳柔耳中就是另一种感想，一时恍惚起来：“你在说一遍你刚才的话？”
“覆水难收？”林琼不解道。
“上一句。”
上一句……柳柔目光微顿：“施暴者……”
“后面那句师姐啊！你好久没喊我师姐！”柳柔不知为何兴奋起来：“明明你小时候还会抱着我的大腿喊娘亲，别生气啊，多喊几声师姐我帮你把楚怀生解决了怎样？”
“不需要。”
林琼迅速闭嘴，总觉得好似了解到柳柔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眼瞅着她还要说什么，林琼快速转身离去，然而几步走近却刚好撞上楚怀生的视线，明明刚才还能坦然说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此刻对上她的视线，却蓦然躲闪起来。
林琼一愣，被戳破某些事后，一些话语就变得分外暧昧，她的视线望回柳柔，后者目光中没有笑意，骤然冷酷起来。
你看吧，你们是没有可能的。
早一分感情未至，晚一分水到渠成，正在此刻，将双方推至最尴尬之地。
无法舍弃断绝情谊，更无法毫无芥蒂相拥，在爱上之前，先一步分离。
林琼目光不变，她甚至微微弯眉，琉璃在光下熠熠生辉，嘴唇微动落下一句话。
柳柔缓缓瞪大了眼睛。
“谢谢你。”
她在说，谢谢你。
谢谢你的提醒，提醒我若是放任楚怀生爱上好友“濯明”，对他又将何等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