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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谢明鸾作画到二更天,才终于有倦意,回到厢房里洗漱更衣后就沉沉睡去。
翌日无事,她醒来后草草用过了早膳,便又一头扎进了书房里。
她一贯是这样,手头上的事但凡开了个头,便一定要抓紧完工,片刻不肯耽搁,绝不愿意拖延。至多中间休息会儿,但倘若让她就此搁置,改做旁事,她是一定不会答应的。
在画架前拼着一口气坐了一上午,午间不必芳尘开口劝说,她自个儿便搁了笔起身,一边嚷嚷着好累一边捶着肩膀大步出了书房,看起来一刻也不想在里头多待了。
蘅川正打完了手里的络子,闻声捧着脸转过头,站起来去到她身后为她捏肩捶背:“小姐您快歇歇吧,画了一上午肯定累坏了!”
“不仅累,还饿得很,今日厨房做了什么?让他们传膳吧。”
立在廊下侍弄花草的棠声伶俐答道:“今日做了清炖鲥鱼,拌牛肉,韭香鸭掌,葱油蚕豆,腐皮包,并一盅山药排骨汤。鲥鱼是昨日才从秣都快船运来的,蚕豆说是正在这几日吃最好,太早则过嫩,晚了又该皮坚肉硬,难以入口了。”
这些都是她现从厨房里学来的。
“奴婢原还想着,要叮嘱后厨,今日给咱们院里备些清淡菜色为宜,待见了她们送来的单子后,才知两厢想到一处去了。”一旁的蘅川又道。
谢家里除了老爷夫人,便只得两位小姐一位公子,除此之外既无侧室小妾,又无庶出的子嗣,平素等闲也不设宴治席。为了讨好主家,厨房里的周妈妈便总习惯每日列了单子,差人送上各院里问一问主子,可还要加什么菜。
谢明鸾点了点头:“一会儿用过膳后,鹤影陪我出府一趟,你们也提只篮子,在园子里四处走走,多剪些花,不拘什么颜色模样,多多益善。若有余闲,便去找些棉布与宣纸来,裁成巴掌大小,再让门房去街市上跑跑,给我买些薄木板回来,大小与宣纸棉布一样,等我回来处置。”
几人跟在她后头,齐齐应了声是。
鹤影话少,得了吩咐便记在心里,也不问小姐出府要做什么,自己须带些什么东西在身上,用过了午膳就要起身往外去,最后还是芳尘叫住她,给了她一只钱袋,又仔细叮嘱道:“在外头好好看护住小姐。”
谢明鸾出了府,哪儿也不去,带着鹤影便直奔蘩楼,要了个二楼的雅间,临窗而坐,长目远眺窗下流水汤汤的春荫河。
上月里才出了人命关天的案子,听说是一双举人夫妇投水而亡。如今春荫河上,却重又是画舫林立,十里罗绮的富丽景象了。
她要了茶点,在蘩楼里消磨了近一个时辰,看够了远处的青川绿溪,近处的花团锦簇,才终于起身,准备下楼。
鹤影见状,连忙也跟在她身后:“小姐接下来还要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了,回家。”
回家?
见鹤影不明白,谢明鸾也不摆小姐架子,笑着与她道:“我自来有这样的习惯,做了什么耗费心神的事,便喜欢在事成之后寻个目光开阔的地方,坐上些时刻,养养精神。”
只是出城登高太麻烦,所以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上蘩楼吃些茶点。
鹤影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见自家小姐已经快步下了楼,往外行去。她连忙付了钱,追过去,却见小姐已经与另一位着黄衫蓝裙的千金立在了一处,两人正亲亲热热地挽着手说话。
她走近了才认出来,这位正是自己昨日才在容家遇到的那位容小姐。
“我正要去寻你,没成想倒先被你碰见了我。你昨天叫人送来的马我看了,正好过两天那些夫人们说要办场宴会,到时候也叫各家公子小姐一块儿去打会儿马球,玩些投壶射箭的游戏,宝华说了要去,我也想去,你呢,你去不去?”
谢明鸾想了想,这几天她正巧没什么事,于是道:“你们都去,那我也去。只是到时候你们可不准光顾着玩,不来和我说话。”
容熙摇了摇她的胳膊:“这是自然!那玉雪驹,我今日便命人给你送过去?还是仍旧养在我家里,到时候再给你牵出来?”
谢明鸾在骑马射箭这些事情上只是略通皮毛,向来也没多大兴趣。虽然无论是马驹还是弓箭她一贯都要最名贵,最漂亮的,但大多数时候,什么名师匠作的弓箭她都都只是挂在墙上,至于那些宝马神驹,她得来自个儿新鲜几日,而后便都养在了容家里。
和容熙自己的坐骑一样,都是由她身边的贴身丫鬟常年亲自照顾着。
若是容熙喜欢,随时可以牵出去跑上一圈。
谢明鸾道:“到时候我来你家接你,我们一块儿把马牵过去就好了呀。”反正到时候她阿姐肯定不会和她一起的。
她听说今日里娘亲已经在与身边的婆子清点陈列阿姐的嫁妆单子了。
想到这里,她有些为阿姐高兴,又有些难以避免的惆怅。
容熙正与她一边走着,一边说着到时候要穿什么颜色样式的衣裙,眼见得她神情低落下去,不由得也停住了话头。
谢明鸾弯了弯唇:“你继续说,我听着呢。到时候见了宝华,我还有事和你们说。”
她记得她答应过宝华,要与她和阿熙说清楚,自己的心思。免得她们为她担心。
“我都说完了!”容熙轻哼一声,又问她,“你有什么事,不能先和我说?”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对了,光顾着和你说话,这个都忘记给你了。”容熙将身边丫鬟手里提着的食盒接过来,又递给鹤影,与谢明鸾挤了挤眼道,“府里新做的点心,还有几样宫中赐下的时鲜果品,我偷偷给你留了一份。”
宫中的容美人,是容家里出了五服的亲戚,早年间刚进宫时,因着家世太低,容貌却又算得上出挑,在宫中没少受欺负。后来想法子结识了进宫赴宴的容夫人,与定京容家有了往来,光景这才好过了些。
也因此,她便投桃报李地,将容将军夫妇当作嫡亲的叔叔婶娘一般孝敬。听闻近来她颇得圣上欢心,故而容家也跟着沾了光,偶尔能得些宫中的赏赐。
两人说着话,慢悠悠在街上走着,两人的马车远远缀在后头。
天渐渐阴了,忽然风也大起来,雨意明显。
容熙忧心忡忡地道:“看样子是要下雨,”她四处看了看,街上的摊贩已经开始手脚麻利地收拾起了买卖的货物,准备归家;也有些身上有余钱的闲散人物,已经一头扎进了周遭的茶楼酒肆里去,“我将你送回马车上去。”
“这地界离我家里亦不远,还是我快些走回去算了,反倒是你,让我家的马车送你回去吧?”谢明鸾不容她反驳,说罢便带着鹤影急匆匆往顺康坊的方向小步快跑过去。
街市上人头攒动,连衽成帷,谢明鸾被裹挟在涌动的人潮中,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她该与容熙一块儿回马车上的。
她心里正想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马嘶声,道中众人唯恐被马蹄踏践,一时间场面更慌乱了些,鹤影也被人流冲散。
谢明鸾抿着唇,四方望去,一时间竟生出些天大地大,无处为家的无措感慨。
——直到有人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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