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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泽朝晏宁走来，每走一步都让她心神一颤。
淡香如水，丝丝缕缕地攀上晏宁的衣袍，温柔地包裹缠绕住她。
“谁给你的胆子，借我的名头行事？”
玉泽面色平静，语气中带着戏谑，抬起羽白的眼睫扫过紫电鸟：“沉苍，你好大的脸面。”
紫电鸟沉苍略微往后退一步，声音沙哑：“我不是那个意思……”它转向晏宁，“我上回见你用药，想必……想必你定是个药修！对！你一定能治好阿鹤！”
晏宁听得一头雾水，只摇摇头：“你弄错了，我是个器修，并非药修。”
——虽然以前是个兽医，但现在姑且还不是。
玉泽站到晏宁身侧，目光落在她脚边的食盒上，未发一言。
“怎么会……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沉苍不依不饶地问晏宁，激动地靠近几步。
一条毛茸茸的猫尾巴横隔在空中，拦住沉苍。
晏宁有些挪不开眼。
白色的猫毛蓬松硕大，却并不骇人，如同炸开球的蒲公英，在空气中轻轻飘浮。
仿佛有一根绒毛，扫过晏宁的心。
她怎么记得，上次见到玉泽的猫尾，不长这样？
貌似绒毛更松软了些。
玉泽以一种极为亲近的姿势倚在晏宁身旁，夏衫本薄，气息与体温一并传递而来。距离控制得恰到好处，游离在晏宁能接受的分寸边缘，再多一分则是不行。
若是平日，晏宁多少会乱些心神，但此刻她不敢多想。
玉泽冷眼看沉苍：“你离远些。”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沉苍止住脚步，垂下头颅：“……对不起。”
晏宁不明所以，试探着问：“阿鹤是谁？你的朋友吗？”
长明灯闪烁，灯火熠熠，沉苍拖着沉重的步伐欲离开，闻言忧愁地回答：“是我的老友。”
沉苍的语调忧伤，不复先前的精气神。
“她生了很重的病，我想救她，可是无论我怎么传输灵力给阿鹤，都无济于事。在这地牢里，无人在意我们的死活，我知道，我们异兽终有寿命尽时，但阿鹤她不该命丧于此！”
沉苍的眼眸里透出太多情绪，悲怆、愤怒……和无奈。
“若是从前，她定不会沦落至此……”
晏宁隐约察觉有些不对劲，一时说不上来，胸口仿佛被巨物压住。
“我的灵药有限，且是我自用保命的，未必能起作用。若是你不介意，我可以帮忙看看……”晏宁紧扯衣袖口，长舒一口气，“但我不保证有效果，而且你得确保我的安全。”
沉苍欣喜地转身：“自然可以！”
玉泽皱起眉，视线凝视着食盒，喉结轻微滚动——
罢了，他又不是什么馋嘴猫。
*
饶是沉苍提前打过预防针，晏宁看到它口中阿鹤的状况时，仍是微微睁大了眼睛。
阿鹤是一只通体赤色的朱鹤，异兽于修炼一途有与生俱来的天赋，前期很容易结成金丹，若是机缘足够，达到化神期也只是时间问题。每只异兽结成金丹，便意味着拥有化身人形的能力。
而此刻，她的上身还保持着人形，层层红纱裙下露出的却是鸟爪。生命的快速流逝让她无法维持全盛时期的人类形态，变成半人半兽的可怖模样。
阿鹤倚靠在墙壁上喘息，见沉苍带着人来，强撑出笑容，有气无力：“沉苍，你来了……咦还有玉泽和另一位姑娘……”
沉苍偏过头去，不忍看老友的惨状，眼眶里泛着点点泪光。
紧锁着的牢笼里，四周空荡荡，唯有中心一点红，如同蜡烛的最后一点火苗，飘忽不定，将要熄灭。
见晏宁站立不动，沉苍以为她苦于无法开门，急急忙忙地丢出一团灵力，试图强行破门。
晏宁偏过头，忽然察觉一个问题：沉苍是如何突破牢笼的封锁呢？
如果异兽的修为早就足以解除牢笼的束缚，它们又缘何甘心日日沉沦在苦难中？
“我来开门，麻烦你让一下。”
沉苍迅速让开位置。
晏宁循规蹈矩地用令牌解开笼锁，御兽宗给予了御兽师一定的御兽塔通行权限。可创设令牌的人未必能想到，竟然有个入微修士敢于直面笼中困兽。
她搓燃长明灯，让光线充分照顾到牢笼的每一处。
阿鹤努力扯动裙摆遮住爪子，欲掩盖自己的不堪，见晏宁跨步进来，虚弱地好心提醒：“姑娘小心，离我远些，我怕控制不住自己伤到你。”
病重的朱鹤出气比进气多，连说话抬手都费劲，如何能伤人。
无非是担心精神力不受控制，再次让自己陷入暴动状态，在无意识间伤及无辜。
好心的阿鹤是也。
玉泽紧跟在晏宁身后，闻言开口：“有我在，她不会有事。”
“那是最好。”阿鹤浅笑，好像读懂了言外之意，没有任何怨怼之意，嘴角漾出两个梨涡。
晏宁蹲下身：“阿鹤姑娘，我能看看你的身体状况吗？兴许能帮你减轻些痛苦。”
阿鹤没有拒绝，仍是笑意盈盈。
“多谢姑娘。”
一旁的沉苍紧张地伸长脖颈探望，又被玉泽用眼神制止，不敢靠晏宁太近。他一眼便瞧出这个年轻女修的修为较低，扛不住他周身的电流。
晏宁观朱鹤体表并无伤口，伸手把脉，只感觉到她的身体虚弱，像是漏风的罐子，灵力呼哧呼哧往外逸散。
她垂下眼睫，低声道：“恕我无能，我只有些治外伤的药，还有些恢复灵力的丹药，能解一时不适，但恐不能助阿鹤姑娘康复……”
阿鹤努力组织语言，安慰晏宁：“不妨事的，多谢姑娘。”
每说一句，她的声音便更少了气劲，更添几分虚弱。
沉苍忙劝说：“阿鹤你好好休息，我再想想办法，或许……还能找到医治的法子。”
阿鹤这时连笑都很困难了。
她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微弱。
晏宁给阿鹤喂过丹药，起身倚靠在栏杆上，暗自神伤。
她不过是个来自现代社会的小小兽医，不曾了解过这个世界各种异兽的生理结构，也不曾见过精神暴动这种病症。在没有相应医学基础与配套措施的情况下，她只是个修为低下，面对异兽甚至害怕不敢靠近，只求自保的普通修士。
温热的触感隔着衣物从肩膀处传来，晏宁没有躲开。
玉泽的手轻搭在她的肩膀，站在她身旁，似是安抚：“妖兽向来身体强健，小伤皆能靠自身灵力修复，你不必自责。”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朱鹤的情况已经是灵力外散，寿元将尽，行将就木。
众人心照不宣地避开这件事不谈。
沉苍跑到朱鹤身旁，以兽形卧在她旁边，嘴里说起经年往事，努力逗笑朱鹤。
“我们那时候在山谷里捉虫吃，你非说溪水里的肥鱼鲜美，拉着我去叼鱼，反而一不留神落入溪水里，摔了个狗啃泥，全身沾满泥点……”
“你比我先结成金丹，天雷降临时硬是将你劈得焦黑，好在我天生带电，全然不怕天雷哈哈哈哈！我就说我比你强多了！”
阿鹤嘴角微动：“是啊，沉苍一直很厉害，今后也会很厉害。”
两位老友絮叨着旧事，多半是沉苍在说，阿鹤很少回应。
渐渐地，阿鹤变得有力气起来，依旧含笑：“我好像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沉苍你有机会的话，替我去看看。”
“会有机会的！我们一起游历四方，看遍山水！一起修炼，我们会达到化神期……不！会更高！合体期甚至修炼大乘，有朝一日飞升成仙，再也不受皮肉之苦！”
“好……”
阿鹤缓缓闭上双眼。
她再也没有力气回应了。
沉苍僵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没有哭泣，没有大闹，在灯火照不到的地方，平静地感受内心的波澜起伏。
……
在兽医从业短短几年生涯中，晏宁见过不少因病因老离世的动物，偶尔也会因受到动物主人悲伤情绪的感染，而心中失落。
大多数的动物生命短暂，动物不会言说痛苦，少有人类之间的情感纠葛，与人类那种亲人离别、爱人阴阳两隔的悲情难以相比拟。
然而修真界的异兽不同，它们除去生来拥有兽形以外，其余方面与人类修士并无二致，甚至部分种族天生拥有漫长的寿命，在生命长河中见证生离死别、爱恨情仇。
晏宁心中猛地一空。
她自然不是什么圣人君子，只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她也并无远大理想抱负，只想过好眼下的每时每刻，认真过好自己的生活。
但她也是有血有肉之人，如果她能在帮助自己自保的过程中，也能改变异兽的惨状，那自然是极好。
若是……若是她更强大几分，是不是能改变现在的局面？
她不必在面对异兽时退缩，或许能解决使异兽暴动的根源，阻止不该存在的事情发生。
沉苍转过身，恭敬地向晏宁鞠躬：“此事多谢晏姑娘，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晏姑娘能答应。”
晏宁稳住心神：“你说，我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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